天色黑了。
这些山贼居然一整天未找他们麻烦。
白子苏略略松了一口气。
大约去索要银子的还未送回确切的消息,他们暂时不会提前灭口。
但也难说。
当黑夜降临时,
说不定有些人会将自己的良心也置于黑暗之中。
桂熙没他想得深刻,也没他沉得住气。
她很焦躁。
躺下,坐起,下床转圈,一刻不停。
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面临死亡,没有大哭大闹,已经算是镇定了。
只是动来动去的,有些烦人。
“阿熙,你安静些可好?”
她扑到他跟前:“大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趁我们睡觉把我们杀了?”
“会。”
他并不安慰她。
她脸色惨白:“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还有娘亲。”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偏不识相,也不知是想戳她心窝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啪嗒跪下,朝着西边磕头:“娘,这辈子女儿没有好好孝敬您,下辈子再做牛做马报答您。”
小崽子慌了。
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了。
还是要提醒她一下,免得到阎王面前报到时说错了,下辈子真变成女人,那他和她,便做不成师徒了。
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惨叫声。
来了!
稳了。
他的心定了。
桂熙不知发生何事,扑到门边,扒着门缝使劲往外看。
迎面一道白光落下,
仿若回到了那口井边,也是一把刀迎面而下。
她往后一仰。
还好,只是门锁被削了。
一个灰色短衫、面目精干的男子双手持剑,站在屋门口。
他一步步走进来。
她一步步退后去,直退到床前。
退无可退。
身后是白子苏,他腿伤着,挡不可挡,逃不可逃。
她移了一步,挡住他:“什么人!”
虚张声势。
什么人她也挡不了。
那男子却站定,微低下头:“首领,属下来迟了。”
首领?属下?
认错了吧?
她还在发懵,身后白子苏平静地说了一句:“去找夫人。”
“是。”
灰衣人领命而出。
他在叫白子苏首领?
白子苏的属下跑到深山野岭救他来了?
他的属下这么厉害?
她转身看他。
他既无惊喜,也无意外,竟是心里有数的样子。
“有人来救我们了?”
“嗯。”
她冲出门外。
院子里一地血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山贼的尸体。
就这么获救了?
正在发楞,那边又冲过来一个灰衣人,对她举刀欲砍。
救命!
不是来救他们的么?
为何要杀她?
她连滚带爬扑向白子苏。
那人见了他,收住剑:“首领。”
“自己人。”
“是。”
差点又死了。
还死在自己人手里。
倒也没吓尿。
滚烫的泪水落下来了。
“你莫非真是个姑娘?”
啊?
他为何这么说?
被他看出来了?
“怎地眼泪这么多?”
这是疑问,还是嫌弃?
她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不知如何作答。
姑娘家只会用帕子试泪,不会像她这般大撒把用衣袖抹过去,粗糙得很。
只是个爱哭鼻子的傻小子。
“好了,没用的东西。扶我出去。”
“是。”
院子里插着两枝火把。
这些山贼,晚上睡觉就不该点火。
招贼。
不,招灰衣人。
白子苏环顾四周,不知可曾找着娇娘。
有人报告:“首领,有数人逃脱,正在追赶。”
他不关心这个:“有找着夫人么?”
“找着了。”
“带我过去!”
他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那人却不动,脚尖在地上蹭了两下。
“怎么了?”
“夫人她......”
这半截话一出来,后半句必是不太好。
“她如何了?”
“殁了。”
果然死了。
这一日一夜都过去了。
他原本希望她活着,活着便行。
全怪自己没用。
若他不去追马和马车。
若他没有落入井里。
若他没有踩上捕兽夹。
哪有这么多的若,她已经死了。
死在自己的无用。
他想再见她一面。
“人呢?”
一个泥坑,在一间屋后。
坑里躺着一个女人,那张曾经白嫩标致的脸变得毫无活力,脸上溅着已经发乌的血迹,脖颈处深深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衣袖被撕了一半。
手里紧紧捏着一根金簪,金簪上满是血。
他紧紧捏着桂熙的手腕,仿若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她直觉着腕骨要被捏碎,忍不住低呼一声。
他松开手,无依无靠,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能让他如此无助。
她握住他的手。
抓吧,抓碎也无妨,只要你别那么难过。
终是捏紧又松开,一滴泪落了下来。
他走过去,手指抚过娇娘的脸庞,她脸上的血都干涸了,帕子怎么也擦不净。
阿生带了两个灰衣人走了过来:“公子,马车已经备好,夫人她.......”
他似没听见,仍是认真地给她擦着脸。
“大公子。”
“她爱干净。”
他低低地说。
她爱干净。
若不是她爱干净,她怎地会急着要赶路。
他为何舍不得那五两银子,要那间最好的房间?
即便是十两、一百两、一千两......又怎么抵得过她的命?
桂熙问阿生:“有水么?”
阿生拿来一个水囊,她给他的帕子倒上一些水。
帕子沾了水,干了的乌血似又活了过来,殷红一片,从韦氏的脸上慢慢淌下,仿佛她流了满脸的血泪。
“娇娘,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
她的脸上竟似浮现了一丝微笑。
随着他的手拂过,她的手心轻轻打开。
他拿起她手心里的金簪,包在血帕里。
娇娘,这便是我的誓言。
阿生和灰衣人将韦氏的尸体小心地搬入马车。
白袍男子却在山里失了踪影。
他们在死掉的贼人身上发现了刺青。
指节长短的暗红色火焰纹。
每具尸体的腰间都有。
“把这边山搜上两遍,不要有遗漏。”
“是。”
“把刺青拓下,查一下什么来头。”
他阴沉着脸发布命令。
或许只有手刃仇人,才能弥补他内心的悲痛与愧疚。
那些连着刺青的皮肉被割下,如猪肉一般发白。
简直不能直视。
天亮后,一众灰衣人护送着白子苏和马车到了京城外。
一路急驰。
离京城越近,身边的灰衣人越少。
到了城门口,也只有桂熙和白子苏,还有赶着马车的阿生。
这些是什么人?
是他的手下么?
怎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他的宅子在京城一处普通的坊内,巷子也不宽,巷口写着“平江巷”。
宅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仆人,正等着他们回来:“公子,送信的在地窖。”
那送信的被关地窖了?
这个老仆也不简单。
白子苏点点头:“福叔,去购置一副上好的棺木,顺便通知韦家,娇娘没了。”
福叔惊诧了一下,不再多言,带着阿生出去了。
要不要告诉大公子,少夫人是为了救她才被山贼掳了去?
若是说了,他会不会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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