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天边才有熹微晨光,徐静书已到了含光院门口。
赵澈让她从今日开始上万卷楼读书,她激动得半宿没睡着,索性起了个大早。可赵澈忘了与她约定准确时辰,也万没料到她对读书会积极到这般地步,此刻尚未起身。
好在赵澈昨日已将她要过万卷楼读书的事吩咐给自己院里的近前一等侍平胜,这才没让她落得个在门口吹冷风傻等的下场。
“表小姐安好,”平胜并未因徐静书的意外早到而慌乱,“大公子昨日已着人去段府,请了玉山公子前来指点表小姐功课。不过玉山公子约莫要巳时才到,若表小姐不介意,可先随我上万卷楼等候。”
平胜口中的“玉山公子”是大学士段庚壬的侄子段玉山,家学渊源,又是赵澈的伴读,指点徐静书确是绰绰有余。
徐静书对镐京各家的掌故一无所知,自不清楚“玉山公子”是谁。不过她怕多说多错,便也不问,只搓搓微凉的指尖,礼貌地对平胜笑道:“有劳了。”
万卷楼在含光院东侧院墙畔,足有五层高,采光通透,自成一隅。
毕竟徐静书只有些许不成体系的蒙学基础,眼下适宜先从浅显书目开始夯实,就被安顿在万卷楼第二层。
“这些书册皆可取阅,”平胜抬手指了指正间内林立的书架,“稍后会有人在外候着,表小姐若需点心茶果,或有旁的需用,只管吩咐。”
新朝才立不足一年,书册纸张这类不能填肚的玩意儿在山野人家眼里是奢侈金贵之物,徐静书从前哪见过这样海量的书册典籍。
她口中应着平胜,晶晶亮大张的乌润双眼却早黏到书架上了。
平胜没打扰她,安静执了辞礼,悄然退出。
万卷楼四下静谧,秋日晨光柔暖透窗,点亮一室。
徐静书小心翼翼抚过一册册排列齐整的书脊,唇角眉梢全是满足甜笑,像只无意间落进肥茂鲜草甸的兔子。
她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便只取了《训蒙骈句》。
到窗下桌案坐好,先在衣裙上擦了擦手,这才虔诚又谨慎地捏住书页一角,轻轻翻开。
徐家祖上是书香门户,虽徐静书没赶上家中风光年月,小时却常听父亲缅怀往昔,对“读书”这件事也就分外看重,也分外渴求。
如今难得赵澈给了这样好的机会,她就像一团干燥太久的棉团,恨不能瞬时将所有学问全数装进脑中,很快就入了迷。
待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捂着僵到发苦疼的后脖颈抬起头,才惊见有位身着重碧锦袍的白净少年环臂倚在门畔,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
陌生少年生得斯文俊秀,狭长眼尾含了点和善笑意。
没人知道,因早前被拐的经历,如今徐静书对这种狭长眼形的人自带三分惊惧。她心下顿生恐慌,脑中像断了根弦,“嗡”地一声。
猛然站起连退数步,直到脚后跟抵住墙面退无可退,她才偷偷咽着口水,目光锁紧对方的一举一动。她想开口问话,喉咙里却像被吸饱水的棉花堵住,酸涩生疼,发不出声。
她古怪的反应叫那少年公子也是一愣,片刻后才定神站直,客气执礼:“在下段玉山,惊扰表小姐了。”
徐静书回过神,悄悄踮起脚尖打量他身后……
门外立着位郡王府侍女。
她暗暗吐出胸中浊气,一点点放松绷紧的双肩与脊背。既侍女没有拦,想来他的身份就是真的吧?
“玉山公子……哦不是,玉山夫子安好,”她勉强挤出笑,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还礼,垂下小脸轻道,“我看书入了神,一时没留心,失礼了。”
段玉山噙笑颔首,和气调侃:“确是入神。原以为要等到晌午,表小姐才会抬头呢。”
侍女奉上热茶后便退了出去,仍在门外候着。
按常理,先前该是侍女向徐静书通禀,再替她与段玉山做引荐。可段玉山是赵澈陪读,两人交情亲厚,他自来出入长信郡王府熟门熟路,全不当自己是外人,不大拘束繁缛礼节。
他来时见徐静书埋首书册,便起了玩心不让侍女出声,站在门畔无声打量,就等着看徐静书几时才能发现自己的到来。
看徐静书似乎被他吓得不轻,他虽不明缘由,却也没再胡闹,走过来与她对桌而坐,像模像样担起“夫子”职责。
既受赵澈委托前来指点功课,段玉山也无虚礼过场,目光淡淡扫过徐静书面前摊开的书册,开门见山。
“这册书是表小姐自己挑的?”
他神色端肃起来,倒真有几分严师架势。徐静书莫名敬畏,坐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眼睫轻垂不敢直视:“是。”
她疑心选错了书册,胸腔里顿时蹿出只小兔儿,慌里慌张擂起鼓来。
“这本《训蒙骈句》,从前学过?”
“没有的,今日初次翻看,”徐静书赶忙摇头,愈发忐忑,“其中有些字还不认识。”
段玉山蹙眉,以指节轻叩桌面:“方才瞧表小姐一目十行的架势,仿佛是倒背如流的模样。原来竟只走马观花,敷衍而已?”
他年岁也不过十四,平素在旁的事上性子随和亲切。
可段家以治学严谨著称,出过的学士、大儒不知凡几,家风濡染下,他对“读书”这件事不但自律,还惯于“律人”,这也是赵澈请他来指点徐静书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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