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人家手里的分明就是自己的袜子。这可真难为情。根据声音判断,对方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偷着溜出来买东西吃的小女兵,可走进了看,又觉得不像。究竟哪里不像我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明白,所以只得接过袜子,迅速地把它们使劲儿塞到口袋底,然后对她说:“谢谢你!我请你吃冰棍儿吧!”我剥下冰糕纸,把冰棍儿递给对方,对方就很大方地接了过来,还指着旁边一张摊开的牛皮纸上的话梅说:“我这儿有话梅,你也吃啊。”这时,冰棍儿已经化得淌水了,我一口一口地咬着吃,对方却不急,总要等着冰水快滴下来才去舔。她舔了一口,又放了一颗话梅在嘴里:“冰镇话梅,好吃!”
于是,我也拿了一颗话梅,仿着她的样子吃。
对方说:“你这是第三根冰棍儿了吧?”
我纳闷了:“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了,说:“和袜子揉在一起的,还有两张冰糕纸呢。”
我更不好意思了,越发觉得对方不像是一般的毛头小女兵。
“不可以一下子吃这么多冰的东西的。”她看见我晾着的脚,又说,“脚起泡了这样晾着也不是办法,你回去用一根头发丝穿到针里,让针带着发丝从水泡一端走到另一端,等泡里的水被慢慢引流出来,再走路时就不那么疼了。”
和她并排靠近坐在一起,我终于看出了她与普通学员兵的些许不同。这个人虽也是和大家一样的短发,可刘海和发梢却是朝里微卷的。不像是自然卷。因为自然卷总是带着些毛躁。她的弯卷却那么柔顺,既不生硬,又不刻意,像是水流到某处很自然地拐了个弯。她的军装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合身,肩部和裤腿不会松松垮垮,而是笔挺笔挺的。
那会儿,像我这种才入伍的小女兵还不懂得为了美丽在某些细小处做手脚,更不会用精致、妩媚等词汇来形容一个女人,但那时却觉得,如果这女人是一幅画,那么最边角、最不起眼的地方大概也是点睛的。
我说:“待会儿我回去就试试这一招,拉练回来所有人的脚都打上水泡了,有这么灵的法子,大伙儿就能少受些罪了!我叫辛雨,你呢?你是哪个班的?”
“我叫邱秋。”对方说。
这就是我对邱秋的最初印象,如今三十几年过去,却仿佛还在眼前。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名叫邱秋的女人其实是教导队里的外文教员,她的英文很棒,业务又好,在当时的一群小学员兵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民偶像”。关于她的传说多了去了,据说她刚入伍时,就能大段大段地背诵《呼啸山庄》中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的英文原著对白;据说当年教导队里追她的男教员要是排成长队,一准儿比买粮的队伍还长;据说她要在这里当四年的教员,度过脱密期,才能得以转业;据说,她放弃大好的出国前程,为的仅仅是远在上海的情郎……
2
曾有一阵子,天真的邱秋以为,三局和学校里一样,只要自己在专业上足够优秀,便一准儿能博得组织上的优待。于是这个几年前和许多部队子女一起初来乍到的姑娘从进入侦听组的第一天起,便开始一心扑在工作上。
天资聪慧加上十二分的努力,使她在进入三局的头两年里就立了不少大功,出类拔萃的外语水平加上工作中的成绩,也使这个当年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受到了部队的重视。组织上决定对其重点培养,甚至还有将其派往海外的初步打算。可就在这时候,邱秋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说,她在上海有未婚夫,并且他们已相恋9年多,希望组织上能批准他们结婚。
这哪里是可能的事。组织上压根就没把这丫头的话当真。相恋九年?!你才多大喔!明摆着还是个孩子嘛,哪来这么大的主心骨?居然还要结婚!
领导们几乎把邱秋的要求当成了笑话,他们说,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心思居然这么重!大家平日里多留意着点儿,咱队伍里有多少好小伙儿,就不信她一个也看不上!物色着好的,让他们先好好处着,时间长了就自然有感情了。
于是邱秋的要求被上面一搁再搁,渐渐没了声响。与此同时,她的周围却陆续来了些追求者。当然,这些人有自发的,也有组织上有意撮合安排的,有高干子弟,也有和她一起入伍的普通学员兵,可邱秋对这些人的态度都是一个样儿——做朋友可以,若想进一步,门儿都没有。凭你是谁,一视同仁。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子,邱秋可以休探亲假了。她提前两个月就整理好了全部行装,等到再回到部队,却整个儿地变了个人。
她在侦听工作中一反常态,不但不像曾经那样积极主动,反而还经常出错,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重要消息,她一概听不到。有人甚至看见她在值班时故意把最主要的两条线关掉,然后专门去听美国大兵谈恋爱。
那时,每个值班小组要同时监听十二条线,所以不但当班的两个小时要全力以赴,下班后还要再继续补听一遍,看有没有重要情报被遗漏。曾有好几次,当同组的情报员听到有价值的消息,互相提醒、标记时,却发现邱秋还停在“Iloveyouandyouloveme”的频道上,一边还给大伙烤了一堆香喷喷的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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